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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71章 实操
邵勋确实收到了信,时已冬月下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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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时候,他在西苑避暑。
深秋之时,又在西苑围猎、讲武,一直到上个月才结束。
而到了这个月又在此接见了康居诸城邦的使者。
应该让这帮粟特人失望了吧,因为他只愿意给予册封,至于派兵插手中亚局势,则明确地拒绝了。原因无他,条件不成熟——截至上个月,龟兹镇三千五百步骑的员额才全数招募完毕。
坏消息是,最后一批人上个月才走。
好消息是人数超出了最初的计划,龟兹镇兵的数量将达到四千,调整后的兵员数额为步兵三千、骑兵一千。
龟兹镇的组织架构已经非常齐全,西域都护府已在那边办公多时了。
曾经的龟兹属国尉头、温宿已经彻底消失,杨勤拒绝了逃亡在外的尉头王、温宿王的回归,将两国并为一镇,由西域都护府直接管理。
不过这批人目前还在整顿,无法大战——其实整顿都说得好听了,他们大部分时候在种地,只有秋收后才开始操练,恰好这会器械也打制得差不多。
而平时种地之余,据闻弄得有点乌烟瘴气。
黄沙御史邵璠私下里奏报,龟兹镇时常闹出妇人打斗争夺夫婿之事,有损国威。好在先后去了三千余人后,精壮男子没那么缺了。最后一批抵达龟兹,当地差不多就能形成稳定的四千户家庭,大梁朝在西域算是有了一个相对稳固的据点,可以以此为基,慢慢辐射四方了。
龟兹镇兵要想能打仗,还得需要至少两年。
因此,他现在爱莫能助,虽然他真的很想做些什么——考虑到这会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地方局势,因此其他节外生枝的行为都不可取,还没到时候。
“礼之你带着康居人四处转转吧。”邵勋行走在山林间,随口说道:“先在洛阳转转,然后再去汴梁。若他们不急着走,还可去邺城、广陵看看,若急着走,那便算了。”
“遵命。”鸿胪卿王丰恭声应道,心中却想着这些人肯定不乐意在这四处瞎逛,既然得不到援助,那就赶紧回去复命。
“册书都接了吗?”邵勋又问道。
“接了。”王丰回道。
其实有什么接不接的?你敢给,人家就敢收,又不掉一块肉的。
至于回去后怎么处理,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。而且,听说康居国现在只剩南边的部分国土相对安宁了,而这部分国土其实也是康居强盛时开疆拓土得来的,以粟特人为主,而康居国的“龙兴之地”在北边(今哈萨克斯坦境内),如今屡遭匈奴部落侵袭——天可怜见,花了这么长时间,鸿胪寺终于知道狯胡人一般在哪活动了,而这也正是他们为什么出现在首批西征大军背后的原因。
“接了就好。”邵勋说道。
册书这种东西,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张纸,一文不值。
比如晋武帝司马炎时期,有康居王使者来洛阳,献上贡物,接受册封,但那真就是一张纸而已,因为司马晋连西域都没有,康居使者还是借道来的。
换到大梁朝就有点不一样了,因为他们真的如同历史上的前秦、北魏一样攻打西域了,而且更进一步,在龟兹设立军镇了。
“汉时创下的威名,时过境迁,再不勠力经营,西域不复为我所有矣。”邵勋站在山岗上,俯瞰草地上奔腾着的西域骏马,说道。
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控制西域,可能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吧。
整个后汉在西域其实是呈收缩态势的,但依然有存在感。
曹魏、司马晋不是没努力过,但力不从心。
现在西域诸国对中原王朝的敬畏可能已经降低到一定程度了,需要他邵某人来“充值”。
历史上前秦吕光狠狠充了一下值,攻克龟兹。但因为苻天王在淝水败北,国家都没了,不得不带着抢来的财货撤军,充值卡里的余额并不多,直到唐朝往里面顶格充了一大波钱,重塑汉时威名,并且深入移民、驻军、派官,比汉时控制得更加彻底。
“我做下此事,对得起后来者了。”邵勋看向王丰,笑道。
王丰赔笑了一下。
他没法理解天子这么说的深刻含义,因为他并未站在历史的高度看问题。
“下山。”邵勋大袖一挥,说道。
做了这些事,我接着奏乐接着舞不过分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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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精舍小院后,邵勋先抱着山宜男调笑轻薄了一会,然后便坐了下来,给念柳写回信。
他前几个儿子,基本都熟读《管子》、《商君书》、《盐铁论》,对财政是有一定认知的,因此邵勋先以《管子》中一句话开篇:“币重则民死利,币轻则决而不用,故轻重调于数而止……”
“高昌顷者银钱聚集,物值翔踊,势所必至也。欲纾其困,其法有三——”
“其一乃斥银钱于外域,散其有余。”
“其二曰敛泉货于官帑私箧,锢其流布。”
“其三曰务本业,广田畴,蕃孳牧,俾粟麦充溢,脯酪丰盈,牛马充栏,布帛殷阜,铁冶缮治,资生之具饶衍,则物价自降。”
“其二、三法可兼而行之,然汝当慎之哉!必以信义为本,苟失信则万民唾弃,祸莫大焉!”
“其法简曰:立泉货府司,纳民间余银,授以凭券,号曰‘泉府兑券’,约期而取,付以利息。当其时也,汝可量取其十之五六以资用。”
“至若用度,为父为汝指一途:可持此银入中原市奴婢,归高昌授以田亩,令其脱籍复良,得立天地之间。如此,则趋之者众矣。”
“夫生齿既繁,农牧大兴,仓廪实而府库充,国用日丰矣。善政之本,在仁在信,汝其识之!”
“终复有一策相告:若汝信义素孚于民,可以高昌岁入为质,颁债券于百姓,号曰‘泉府公券’,约期偿本付息。所集银泉,即可持入中原市买奴婢。”
“然此法实乃取明日之赋充今日之用,非万不得已,断乎不可轻试!惟当强虏压境,府库空虚,悬赏募士而无资可恃之际,方为权宜之计耳。慎之!慎之!”
“然吾儿素来聪慧当已洞烛其机矣!今者波斯银钱汩汩而入,官炉鼓铸日增无已,则平准之钱,其值必渐趋轻贱。”
“譬若今日举债,其值可易十万斛粟;然三载五稔之后,所偿之钱,其值恐弗能复当此数矣!此虽阴损债权之实,然亦智术之巧者也,或可上下咸宜。”
“汝素知进退,善握枢机。惟愿谨守其度,勿为已甚。勉之!”
写完最后一个字后,邵勋搁下了毛笔,待其晾干。
山宜男坐在旁边看着,目瞪口呆。
“你竟然有如许多敛财之术……”她喃喃道。
“这只能用在高昌。”邵勋得意地笑道:“粮食天天涨价,银钱越来越不经用,有点脑子的人都得想办法。将官或许可做买卖,但升斗小民怎么办?有路子让他们的银钱生息就不错了。”
邵勋判断,在丝绸之路贸易日益兴盛的情况下,高昌国的财政收入会迎来大幅度增长,而发行货币的数量也会与日俱增。
存银行给利息、发债券筹钱这种手段,在铸钱炉子天天冒烟的情况下,说难听点就是一种赖账,存款贬值、债务稀释,太典了,典中典。
但大梁朝其实不具备这种金融手段施行的基础。
首先货币就不够,如果发行实物债券,同样有还不起的可能。
但在高昌国,则初步具备了条件,而且筹集到的钱投入到了实体产业,比如买奴婢充实户口,比如修建关塞烽燧,比如开挖灌溉井渠,乃至募兵成军——军事资产也是资产,如果念柳狠一点,兴许能盘活很多时候被视为负资产的军队。
最后——最重要的一点是,邵勋能为他兜底。
即便丝绸之路贸易突然停止,外界金银不再大量流入高昌,导致爆雷了,邵勋也能收拾残局——不过六万多户口的高昌二郡罢了,在庞大的中原王朝体量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事,更别说爆雷的可能性很小,盖因即便战乱最频繁的年代,丝路贸易都没有彻底中断。
邵勋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,把高昌国作为他的玩具,涂涂抹抹,验证他的各种手段。
当然,念柳大了,未必会完全遵从他的想法,他现在处于一种既缺“钱”又不缺“钱”的状态。这小子大概率只会派人来中原买奴婢,但不一定会搞泉货府(银行)、泉府公券(国债),因为他不熟悉,胆小。
无所谓了,就这样吧。
邵勋唤来女官阎氏,道:“将信抄录一份存档。”
“是。”阎氏应道。
本来今天应当是应氏当值的,但她昨天呕吐不止,经太医查验,已然有孕在身,于是便换人了。
“以前的信编纂成册了吗?”邵勋问道。
“已编了第一册。”阎氏回道:“少府还遣人询问要不要刻版。”
“暂时不要。”邵勋犹豫了下,说道:“待第二册、第三册出来后再行刻版印刷。”
“是。”阎氏行礼退去。
邵勋满意地笑了。
他和儿子的金融实操,有细节、有事例,甚至有实际执行中的反馈,可比干巴巴讲原理强多了。
左侧的偏殿响起了一阵婴儿啼哭声。
山宜男慌忙起身,又要给儿子喂奶了。
去年八月的时候,她诞下一子,是她为邵勋生下的第二个孩子。
而在此之前的七月,段弥娥生下一女。六月,诸葛文豹生一子,可惜夭折了。
姚老羌那厮,在汴梁喝多了,夸口他有近五十个儿子比天子还多,邵勋听闻后微觉不爽。
但——不爽也就不爽了,邵勋自觉是比不上老姚了,也放弃比试了。
小样,我能让刘汉、司马晋、拓跋鲜卑、慕容鲜卑的皇后可敦给我生儿育女,你行吗?
摇头晃脑一阵后,邵勋站起了身,准备回洛阳城了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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